众多兄弟都相安无事,作为一起同生共死的袍泽经历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后,还能齐员地站在一起聚首言欢,这是多么庆幸,值得欣慰的事。
沈奇、王一马、邢文等几位熟悉的身影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这里,更为李亘感到高兴,虽说这是天定了的事,根本无关突如其来一说,或者说是他祖上积德,不知冒了多少青烟才有这等命,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没觉得李亘是故意扮猪吃老虎,更未觉得这是李善安排,让他建立显赫战功,时机一到,就会顺理成章地接管整个北卫。
这些奔赴沙场上杀敌的骑手们,更不敢奢望李亘能念一起共事多年的情分上,能提拔,能升迁,哪怕调离到相对安稳的职位,再也不必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了。可惜这些事情更不敢胡思乱想了,李亘有无军功,有无今日的显赫身世都跟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他们该上阵还得快马加鞭地奔赴,不得有误;心里感到无比荣光,因为一起的兄弟今日出息了,试问三十二万军伍中很少有这种待遇,就连那些死去的兄弟也未能看到李亘能有今日的出息,这也是各自的命。
“标长你……”
“怎么还叫标长,打仗打坏了脑子?现在可是堂堂北卫少将军。”王一马倒不觉得这是溜须拍马,在他心目中,李亘永远是一起出生入死,一上沙场就不要命的模样,如今他身份已公诸于世,至于会不会拨乱反正,似乎顺理成章的事,用不着当着天下人做样子。
邢文倒不是不懂事,而是认识李亘哪天起就是他们的标长,后来成为了骠骑校尉也还是改不过来,坚持己见地辩驳道:“我就这么叫他,哪怕标长将来继承了北卫大将军之位,也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标长,这点改不了的。”
“所以说你小子少不更事,永远没长进……”
李亘看他们争执不休,自己倒没觉得这个“少将军”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打断他们道:“好啦,不管我是什么身份,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你们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还有你们既然都没事,我也算安心了,只是现在我要进去商榷坎水寨防守北方柔然的大计,就不能……”
沈奇会心一笑,然后不等身后那群沾沾自喜的年轻人一阵叙旧,真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去了,立即迎合地道:“标长你先忙,我们也算是跟随你多年,虽同在北卫军里共事,但也不能丢了我们‘驭龙营’小先锋骠骑的脸。”
李亘由衷地说不出感激,能有这样的人物在为兄弟们还有北卫做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说道:“那就有劳沈大哥把这一标人马都安然无恙地带回龙涎洲胡大哥面前,早些归队,至于‘驭龙营’重新归制的事,我会竭尽全力地争取,想必不能让那些忠烈袍泽们枉死。”
沈奇一脸期待,北卫能交给眼前这人手里,似乎光明了许多,作为老骑手明白不给未来主子添麻烦,也会想到当年一起奋勇拼杀的兄弟们。他带着这帮兄弟回安营扎寨的地方,是该着手解决自己营的事情了。
李亘还是进去了,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看清它本来的面目,坎水寨算不上寒酸,但作为一个边塞上的城寨倒也安稳如初地挺立在这里,自有它独有的坚固。
昨夜发生的事太多,恍如隔了好久,记得张好有一个没人照顾的姑娘,她很懂事,黄髫年岁就摊上这种世道,摊上这么一个爹,说到底还跟自己有几分相似呢。
踏足此地,既陌生又熟悉,还是几间厢房,并无中军帐,也没有设立衙门,名堂,显得很随意,也很简陋,却异常坚固,看木料材质还有建筑风格都是经历风霜侵蚀,日晒雨淋的考验,加上战火洗礼,依然坚挺,就足以说明当年主人抱着誓死与城寨共存亡的决心修造建成,北方的胡蛮一旦攻城,这里必将首当其冲,早已不知修缮了几次,但历来是每位坎水寨主事军政住所,毫无改变。
李善那趾高气扬的声音一下把李亘从震撼中惊醒,“这样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老夫素来以德服人,仁德爱民,也最讲道理,最通人情,此地关系着北卫命脉,甚至关乎着华夏的门户,有着唇齿相依的联系,你岳丈大人又是曾经龙涎洲总边关,如今一朝共事,多少还是得给他一点面子,你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誓死与我北卫老卒共进退,同生死,柔然屡次犯境都能不失,倒也证明你的本事,然而近些年却有些差强人意……”
李亘走入正堂,众人感觉又多一人,都没意外,更没有留心多看半眼,就连张好伏地跪拜,颤颤巍巍不敢抬头,足见吓得半死,因为面前站着这人可是北卫大将军,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服一时软能保几日太平不好吗?唯唯诺诺地连道:“大将军教训极是,小人知错了……”
李亘没有插手,更不过问此间的过程,他是他,自己是自己,绝不会掺和其中,看着李善依旧笑意不减,每字每句却含着阴狠毒辣,他的本性在此刻显露出来,也真正见识到令人胆寒生畏的可怕之处。
李善明面上没有说张好的去处,也未追究他所犯过失,甚至没有正风肃纪,惩治任何人,却以他的身家性命作筹码,任你在此山高皇帝远,胡作非为,可以青楼继续行狎妓苟且之事,但这里只要还在北卫境内,还有一个北卫兵卒,就不能便宜了他,势必叫他定下心来与北卫男儿一起战死,别无退路可言,就连战败都不容忍,因为李善容不得耻辱。
李亘倒觉得这样不好也好,反正表面上看似为难张好,心里却还是愿意跟他合作,毕竟军国大事为重,个人恩怨暂且放到一边,何况“驭龙营”正置招兵买马,用人之际,怎么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断退路,何况此人再不济,也是程渔的夫君,还有那个女孩的父亲。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善又问道:“听说你的夫人昨日还到你寻欢作乐的地方大闹了一场,你说你,都有家有室的人了,还这么不知检点,怎么能让手下弟兄们信服?”
“大将军教训得对,小的再也不敢了!”张好昨日不是神气十足,怎么在李善面前好比老鼠见了猫似的还要害怕,难道李善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李善关切地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程总兵千金?是不是昨日之事还在生气啊?”
张好这才有了点像人的尊严,不急不缓地回答:“禀大将军,昨夜胡人奇袭城寨,我与全城百姓、将士一道防守,赶跑了强虏之后未见夫人还有小女,估计是……”
“哈哈哈……女人嘛总是这样,一赌气就回娘家,还是带着孩子一起走的,你啊你,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令人佩服,给本将军说说,是不是还忘不了年轻漂亮姑娘,还有打算迎娶过门的意思,这样走了岂不是更令你称心如意?”
张好没想到李善开起玩笑来毫无架子,说到自己心坎上去了,但是这分明就是考验他这个人到底心在不在坎水寨上,其他的都是幌子。赶紧澄清,“大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我无功也为北卫做出这么多的份上,万不可追究,小的决定痛改前非,一心为国!”
李善脸色一沉,嗤之以鼻地痛斥道:“你知道就好,旁人来劝你还觉得不够格,非要我亲自出面才能令你悬崖勒马……”
“让我进去,我有要事要向大将军亲自禀告,让他老人家为我主持公道……”屋外传来一阵争执,吵吵闹闹,让李善也不由地被外面的骚乱所影响。
似乎是一位女子死乞白赖地要硬闯进来,殊不知刚到府外二十步开外就被执斧持戈威猛重甲骑卒给硬生生地挡在人群之列,别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就是寻常大汉,也休想靠近半步,这群亲随都是千挑万选的猛士,他们足可匹敌柔然一支精锐骑射。
李善听外面喧哗程度就知道事出的大概,愤然而指着张好的鼻子斥责道:“看来你还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啊,十足的大忙人啊,凡到了这里不来见见你,似乎都失了礼数!”说着转身到事发现场看个究竟。
柴老米紧随其后。
李亘摇首无奈,似乎自己再替他着急也是徒劳,哪怕真杀了他也不足以令心头恶气消解,何况杀了他,坎水寨又交给谁比较放心,似乎进入僵局,李善倒想让自己的人马全权接手此地,但朝廷的压力,同朝为官总兵程征也不是省油的灯,与其收编一个是非之地,倒不如继续作壁上观,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更多更丰厚的利益。
外面凤冠霞帔,宛如洞房花烛夜里的小娘子被一名铁塔般魁梧的甲士挟持在左腋下,任由她手舞足蹈,拳打脚踢,那身厚重坚实的甲胄丝毫无损,对那甲士更是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倒是这般景象吸引了不少老卒和百姓围观,军卒与新娘还是头一次扭打在一起。
谁人也不敢说那衣着光鲜打扮的小娘子无理取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撞见的是什么人,竟连北卫地界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也敢造次;也为她感到担忧,试想杀人如麻的甲士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从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他们就是杀神,无论到哪里都是一群只管杀戮,只听从一人的甲士而已。
李善出现在街道上看着如此不雅的情景,倒显得北卫军纪涣散,素来都是保护百姓的,怎能这样粗暴?“老哥去看看什么情况……”
柴老米心领神会,既是去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是平息民怨,制止骚动继续升温,给北卫军卒造成不好的影响,显得为民做主的北卫军卒怎么跟柔然一样粗暴蛮横。
李亘也刚瞧赶到,一看这不是昨夜还和张好行鱼水之欢后赌气怨恨负心人的青楼花魁吗?怎么今日就披上了这身红艳艳,炫目夺彩的华丽衣衫出现在这里,这女人心始终捉摸不透,难不成张好原配携小女离家出走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黄花楼”去了,这未免也太灵通了些,更惊讶前一刻才从张好嘴里说出来,这后一脚孔雀就出现在这里,不得不怀疑这世上真存在透风的墙。
张好呢,忝为羞愧,藏藏掩掩的躲在门后,昨晚的气概与神气哪去了?
“这不是黄花楼花牌吗?昨夜还和我们的张主事在一起……”李亘知道这是多嘴,并非存心要张好难堪,但男子汉做事敢作敢为,他的屁股擦不干净,为何连累其他人一道遭受骂名?
柴老米喝止了甲士,小心翼翼地放下孔雀,她此番前来自有她的道理,也不在乎这里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
李善喝令亲随们不要阻拦,一位柔弱姣滴的姑娘家能给北卫第一号人物造成什么凶险呢?不过这位边塞上的花魁,略有几分姿色,异于中原女子的端庄,有些江南女子的水灵,有几分异域番邦的妩媚,还有几丝北方胡地的大气,穿上那身火红、热烈、喜庆的衣衫,就是李善这种杀人魔头都不由为之勾魂摄魄,要是再年轻一二十岁,说不定还真会被深深迷住,可惜在这个虎狼成群的北卫军卒里,来不得半点儿女私情。
对美貌女子不动心是罪,在军卒沙场一动心亦是罪。
“你是想面前这个男人信守当初的承诺,给你一个真正的名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既是北卫大将军,更是官场中人,但首先还是一个人,我且帮你问问他的意思!”
李善倒没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而且张好不过是犯了一个普遍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只要他能处理好,想必对北卫只要没有影响,就不会去插手。
有李善在,李亘也不想过多和他有交集,既然他出面处理,自己何必多管闲事,何况位卑言轻,还不足以令人信服的地步。
张好被大将军询问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仿佛又把他推至风口浪尖,不由得胆怯地从门后抽出身来,展露在众人面前,他这个大老爷们一遇到事还是不敢勇于担起该负起的责任,就知道往后躲,逃避,实在看不出这样的男人也能担负起一城百姓的安危,不由令人怀疑。
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就连看孔雀的勇气也没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低头不住地将头扭向一边,大将军在此他无处可躲,众多将士和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善注意孔雀的神情变化,觉得她终将还是被张好这种厚颜无耻、负心薄幸之人给蒙蔽了,枉费一片痴心,她虽是青楼女子,还是对于这种情场催花,官场混迹的老手相比太稚嫩了,被耍得团团转还失身又动情。原本不该替民做主,吃不着羊肉惹得一身膻,可惜堂堂北卫大将军,大未即将要视为高屋建瓴般重视的人物,怎么能连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那我就喧宾夺主了,也且不顾你那到底还有没有联系的老岳丈到底高不高兴,龙涎洲总边关是真和你断绝往来,今日就由我做主了,也不顾世人背后说我这个人横行霸道,强行屈打成招,我李善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一介武夫,只懂得上马杀敌,也不懂断案公理,再说了你们这属于家务事,清官也管不了的。
男人三妻四妾也属正常,若是这点小事没处理好,那还怎么令我的边境上安宁,百姓怎么才能信服,将卒还怎么不惜命地效忠,做一个政令清明的好官难,做一个仁德明君更是难上加难,不过这事没撞见就任由边境上混乱下去,可惜我正巧撞见了,那就做一次主,虽有点不厚道,但还是为了大局为重,更何况这人混蛋了一点,好歹也是北卫境界上为富一方的官,怎么也为了他好,我好,大家好。”
张好一听事情大有转机,脸上愁容不由舒展开来,有大将军为自己做主,想必也没有人还有异议,哪怕原配程渔在此,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架势,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既抱得美人归,还保住了自己的名节和官职,就连一点形势上的惩戒都没有,实在意料不到,心底感觉大将军再人情世故上真的强过天下人,自己的岳丈也遥不可及。
李善还没等到他谢恩,立即告诫道:“想必你这个主簿大人每年的朝奉也不少,除了在烟花勾栏里消遣,也不是那种老婆管得厉害的人物,不然也不会有此接二连三的丑事发生,真是给你家族丢脸,更给龙涎洲总兵关丢尽脸面……”
张好脸上臊得慌,换作平时早已反驳,然面前这人可是头一次听说这般耐住性子处置民事,对于天下“三魔之首”极富盛名,不便反口,更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洗耳恭听,听之任之。谁不想这件事暂能平息风波,不想和权贵为敌,与他为敌就是存心找死。
李善还未说完,总得给两边一个交代,虽做不到面面俱到,公允开明,但按着自己的意愿去遵循,想必谁也不会有怨言才对,毕竟自己凭借如今的势力完全能压过一切。“好啦,我也不想当众骂街,不过你结发原配那里要说清楚,这位女子一心一意你也不能负她,不如就纳为妾,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维持家庭和睦,好好过日子,安心地给我把坎水寨守住。你也不是什么清官,为官不为财,到死白忙活,想必也有银两来报答这位姑娘的养育之恩,也不算赎身之类的下作混账话,就当是下得聘礼,这个结局可否接受?”
张好跪地谢恩,口中连声高呼道:“多谢大将军法外开恩,真是公允公正,滴水不漏,小的即刻照办,不敢有失……”
就连孔雀也意料不到这么轻易,或许她临渊掘井的做法给百姓心目中带来了心机,城府,甚至工于心计,此女子不简单等坏名声,但一切如此顺利还是出乎意料之外,也顾不上身上隆重的嫁衣,也跪拜在地,舍弃一切地磕头谢恩。